编者按：

2022年5月6日，静客雅集第18期开讲。由资深媒体人卓越兄主讲《像苏东坡那样逆来顺受》。本场讲座其实已于四个月前曾出过预告，后因疫情原因不得不延迟至今，“延迟满足”带来的珍惜感，卓越兄风趣而独到见解，引发现场热烈互动。

而在此之前，雅集群一直持续着一股“东坡热”，静客雅集的参与者们像比赛一样，陆续翻出家里的《苏东坡传记》《东坡诗词集》等相关书籍进行温习。

赵勇博士迷东坡久矣，历年追随东坡足迹，每到一处必吟东坡作品，洒酒以对，展开千年对话。为迎静客雅集这期东坡专题，自三月开始，连续数日“解剖”苏轼诗词，形成了精彩的《苏轼说牙》系列，迄今已写到第16篇，今续登三篇，后期陆续连载。

（10）

《张子野年八十五，尚闻买妾，述古令作诗》

锦里先生自笑狂，

莫欺九尺鬓眉苍。

诗人老去莺莺在，

公子归来燕燕忙。

柱下相君犹有齿，

江南刺史已无肠。

平生谬作安昌客，

略遣彭宣到后堂。

 

【短评】
用典非常多的一首律诗。锦里先生张先八十出头纳小妾，自鸣得意，作诗词凡尔赛。苏子妙用历史上六位张姓王孙公子的风流韵事，调笑和对，当真是才华横溢，文采斐然。

柱下相君犹有齿：柱下相君指汉代张苍。传闻张苍老了后牙齿掉光，只吃人乳，妻妾成群。
这里调侃张先，虽然年过八十娶小妾，可是和汉代张苍那位无齿之徒相比，您老先生身体就好多啦。

安昌客：汉代张禹。借张禹待客之道，调侃张先对朋友不一视同仁。跟我们聊天总是喝干酒，把我们当成彭宣那样的正人君子，哪天你也把我们延入后堂见识见识风花雪月啊。

【拓展】
锦里先生：指张先，字子野。出自杜甫《南邻》“锦里先生乌角巾”。

莫欺九尺鬓眉苍：自杜甫《洗兵马》“张公（张镐）一生江海客，身长九尺须眉苍”。

诗人老去莺莺在：莺莺是指元稹《会真记》中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。借崔莺莺暗指张先和小尼姑偷情，劳燕双飞的过去。

公子归来燕燕忙：典出汉成帝微服私访赵飞燕。汉成帝与张放同游，自称“张公子”。

江南刺史已无肠：诗出刘禹锡《赠李司空妓》“司空见惯寻常事，断尽苏州刺史肠”。李绅声色犬马的宴席因刘禹锡而出名。其中有关于李绅宴请张又新的故事。张又新又称“张三头”，是非常难得的“解元、会元、状元”三合一大才子，但是张又新的志向就是娶个美女过日子，结果被忽悠娶了有德无才的女子，因此并不快乐，后来在李绅的席上偶遇多年前相好的歌姬，大醉而归，而李绅则将歌姬送给了他。

这里东坡拐了好大的一个弯，讲张又新抱得美人归，再无遗憾。

安昌客：汉代张禹。张禹有两个得意门生，彭宣、戴崇。彭宣官至大司空，戴崇官至少府九卿。但是两人性格品性完全不同，彭宣为人恭顺俭朴有法度，而戴崇性和乐多智。张禹心里喜欢戴崇，敬重彭宣，接待方式也迥然不同。戴崇每次拜会，张禹将他带入后堂饮酒，美女相陪，极尽欢乐。而彭宣来的时候，张禹便在外接待，谈论经义，彭宣从未进入后堂。两人都知道这些，但各自以为得宜。

（11）

熙宁中，轼通守此郡。除夜，直都厅，囚系皆满，日暮不得返舍，因题一诗于壁，今二十年矣。衰病之余，复忝郡寄，再经除夜，庭事萧然，三圄皆空。盖同僚之力，非拙朽所致，因和前篇呈公济子侔二通守今诗。

山川不改旧，岁月逝肯留。

百年一俯仰，五胜更王囚。
同僚比岑范，德业前人羞。
坐令老钝守，啸诺获少休。
却思ニ十年，出处非人谋。
齿发付天公，缺坏不可修。

【短评】
苏子回顾自己二十年前作诗题壁，再和一首呈友。表达时光流逝，功业平平，有心无力，难改自己和朝代颓势的消沉和忧郁。

齿发付天公，缺坏不可修：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所能定的。齿发老朽残缺，也无力修缮。比喻自己的经历和现状，描绘十分形象。

牙医提醒，如果东坡还活在二十一世纪，一定“当惊世界殊”，因为牙齿或者头发脱了都可以种植的。8020的目标，对美食家苏轼而言，不但年岁可多活二十年以上，还可以在品美味的乐趣中为世界留下更多的美文。

（译文）
江山难以改变原来的模样，即便岁月流逝，还是那个山山和水水。

百年过往，不过俯仰之间。阴阳五行，盛衰更迭。

跟同僚们交往，都在山水草木中比兴娱乐，而谈起德行与功业，却难以启齿，恐有辱先辈。

纵使年老迟钝之徒守着一介官位，然而碌碌无为，闲休光阴。回想这二十年，为官也好，退隐也好，都不是自己所能计划的。

这种境遇，就好比我们的牙齿和头发，一切源于老天，从属于老天，随着时间流逝，年龄老去，缺损脱落，无法修缮。

【拓展】
《除夜直都厅》
苏轼在杭州作通判时( 熙宁四年) 所作：
除夜直都厅, 囚系皆满, 日暮不得返舍, 因题一诗于壁。

除日当早归, 官事乃见留。
执笔对之泣, 哀此系中囚。
小人营糇粮, 堕网不知羞。
我亦恋薄禄, 因循失归休。
不须论贤愚, 均是为食谋。
谁能暂纵遣, 闵默愧前修。

（十ニ）

《到颍未几，公帑已竭，斋厨索然，戏作数句》

我昔在东武，吏方谨新书。

斋空不知春，客至先愁予。

采杞聊自诳，食菊不敢余。

岁月今几何，齿发日向疏。

幸此一郡老，依然十年初。

梦饮本来空，真饱竟亦虚。

尚有赤脚婢，能烹赪尾鱼。

心知皆梦耳，慎勿歌归欤。

【短评】
苏轼回忆当年在密州的往事。
官差恭恭敬敬送来新书。可是自家厨房空空如也，虽然春季来临，却不见春天的气息。客人到访，本是开心之事，可是没有招待客人的好饭好菜，反而让人发愁。

聊起采食枸杞叶的事情，也那么得意忘形，就更不敢说品食菊花的“糗事”啦。

也不知时日几度，年岁几何，只知道自己的现状，头发日渐稀疏，牙齿日渐凋零。

不敢余：我不敢说。
赪尾鱼：红鲤鱼。赪，红色。
……

【拓展】
这首关于密州的回忆，与苏子三首在密州的千古雄文所描写的内容和背景大相径庭。

如果说《江城子·十年生死两茫茫》，写尽岁月流逝的无情，表达家眷阴阳两隔的无尽哀叹。那么这首江城子则了充满血气方刚的阳刚之美。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在形式上是诗与词完美融合，实际上是借升迁的喜讯和对胞弟的思念，通过水调歌头散发高远浪漫的想象。

苏轼密州时期的食杞菊，黄州时期种巢菜（即薇菜），迁谪期间的养菖蒲。这些喜好和诗文所言，体现出寓意于物、物我相得、人与自然和谐一致的文化心态。

这可能是苏子命运起伏而能乐观，身处逆境而精神支柱常在的重要原因。

东武：密州，今山东诸城市。
愁予：使我发愁。出自《楚辞．九歌．湘夫人》:“帝子降兮北渚，目眇眇兮愁予。” 王逸注:“予，屈原自谓也。”

采杞：陟彼北山，言采其杞。
出自诗经《小雅·谷风之什·北山》，
陟彼北山，言采其杞。偕偕士子，朝夕从事。王事靡盬，忧我父母。溥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；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。大夫不均，我从事独贤。四牡彭彭，王事傍傍。嘉我未老，鲜我方将。旅力方刚，经营四方。或燕燕居息，或尽瘁事国；或息偃在床，或不已于行。或不知叫号，或惨惨劬劳；或栖迟偃仰，或王事鞅掌。或湛乐饮酒，或惨惨畏咎；或出入风议，或靡事不为。

归欤：典出《论语*公冶长第五》，
子在陈，曰：“归欤！归欤！吾党之小子狂简，斐然成章，不知所以裁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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