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：
熟悉静客雅集及赵勇博士的朋友知道，赵勇博士迷东坡久矣，历年追随东坡足迹，每到一处必吟东坡作品，洒酒以对，展开千年对话。尤其为迎接静客雅集第18期卓越兄主讲的《像苏东坡那样逆来顺受》，赵勇博士自三月开始，连续多日“解剖”苏轼诗词，形成了精彩的《苏轼说牙》系列，迄今已写到第16篇，今续登三篇，后期陆续连载。

（13）

【苏轼说牙】

春菜

蔓菁宿根已生叶，韭芽戴土拳如蕨。
烂烝香荠白鱼肥，碎点青蒿凉饼滑。
宿酒初消春睡起，细履幽畦掇芳辣。
茵陈甘菊不负渠，绘缕堆盘纤手抹。
北方苦寒今未已，雪底波棱如铁甲。
岂如吾蜀富冬蔬，霜叶露牙寒更茁。
久抛菘葛犹细事，苦笋江豚那忍说。
明年投劾径须归，莫待齿摇并发脱。

【短评】

一首叙谈春日菜肴的生活诗，貌似生活日记。全诗罗列出十四种不同时蔬与食品。先描绘北方春日蔬菜生长，再回忆昨晚的下酒菜，次日酒醒，菜畦采摘所见，联想记忆中的美味，心生感叹。

对比自己的四川老家，即使寒冬，蔬菜也十分丰美，萌发强烈的返乡愿望。

明年投劾径须归，莫待齿摇并发脱：
似调侃，似牢骚，吃货与小资情调毕露。借齿摇和发脱，含有年老还乡就太晚了的急迫心情。也有牙口好，才能享用美味的意思。

这与现代口腔健康观念相吻合：牙好，胃口好，吃饭倍儿香，身体倍儿棒。

【译文】

去年大头菜长出新叶，韭菜出土，叶子卷曲像蕨菜的新芽。蒸的烂熟的香芥肥鱼，切得细细的青蒿点缀在凉饼上，口感滑顺。

宿酒渐消，起床后信步菜园子，摘采芳辣菜蔬。茵陈甘菊食中珍品不可小觑。纤纤素手装盘绘缕。虽然春天已经到来，可是北方仍然处在寒冷之中，残雪未消，菠菜顶着种子的硬壳破土而出。

哪里比得上我们四川，即便冬天，菜蔬丰富，风霜寒露过后，蔬菜更加叶肥芽壮。且不说好久没吃上白菜，葛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，春笋和江豚这些上好佳肴，就更不敢提了。

干脆明年辞官直接回老家得了，不要等到齿摇发脱的时候才回家乡，到那个时候怎么享用家乡的嘉蔬美味呢。

【拓展】

“蔓菁”：即芜菁wú jīng，《诗经》称葑，《尔雅》曰须、薤芜，四川古称诸葛菜，今俗称大头菜。

“戴土”：戴通载，开始出土。

“拳”：通卷，屈曲貌。言刚出土的韭菜嫩芽，卷曲的样子好似蕨菜。
宋方回有诗：
蕨拳欲动茗抽芽，节近清明路近家。
五日缓行三百里，夹溪随处有桃花。

烝：zhēng，同“蒸”。众多：～民。
古代特指冬天的祭祀：“冬祭白～”。
美。进献。

细履：漫步
掇：duō/duo，拾取，摘取，用手端。

不负渠：渠，他也。不负渠，不能小看他之意。
抹：这里读ma，一声，押平声韵，捋的意思。

菠棱，也作菠薐，即菠菜。甲，象形字，种籽刚萌芽还戴着种壳。

宋 赵长卿《如梦令》：居士年来病酒。肉食百不宜口。蒲合与波薐，更着同蒿葱韭。亲手，亲手，分送卧龙诗友。

菘，就是白菜。

细事：琐碎的小事，出自《诗·唐风·采苓》。

投劾：呈递弹劾自己的状文。辞呈。

（14）

【苏轼说牙】

濠州七绝 彭祖庙

（有云母山，云彭祖所采服也。）

跨历商周看盛衰，欲将齿发斗蛇龟。
空餐云母连山尽，不见蟠桃著子时。

【短评】

苏子在安徽凤阳关于彭祖的七绝诗。
题跋介绍彭祖庙附近有云母山，据说是彭祖采食之地。

彭祖长寿，历经时代变迁，比寿龟蛇。食尽山麓云母美味食材，还不见蟠桃结果之时。

欲将齿发斗蛇龟：凭自己一辈子几十年光阴，还想与龟蛇比寿。

齿发：凡人生命周期盛衰中最明显的标志。该处假借齿发而比人间寿命。

该诗感概彭祖之长寿，又感叹纵然长寿有如彭祖，也不比蟠桃三千年一开花，三千年一结果之长命啊。

可谓天命有时，再长久也难超越世间轮回！

【译文】

彭祖长寿，一生纵观夏商周三个王朝的盛衰，还梦想凭此生光阴与蛇龟之年比拼。

彭祖虽有长寿之道，可惜食尽满山云母，却始终没等到蟠桃开花结果之时。

你还在忙活什么呢？（言外之意）

【拓展】

濠州：古地名，今安徽省凤阳县。

彭祖：道教神仙，彭祖以长寿著称。彭祖为姓，名铿，帝颛顼之玄孙，陆终之子。历经帝尧二十三年至帝禹二十年。又名篯铿（jiān kēng）。别名：卅铿，笺铿，彭铿，彭翦。祖籍大彭氏国（江苏徐州铜山）。

据传其任殷大夫时，已有七百多岁，却无衰老之相，常服水桂云母粉和麋角散，又擅房中术，导引行气，并传给采女、殷王等人，后周游天下，升仙而去。

因其曾受尧封于彭城，年享高寿，其道堪祖，故后世尊称为“彭祖”。

主要成就：烹饪鼻祖，气功祖师，房中始祖，长寿始祖。

连山：山上山下，连绵山岭。

著子：这里为蟠桃结果实之意。著子，先秦为箸子，明代后称筷子。

蟠桃：桃的谐音是逃的意思，表示在新的一年里逃(桃)过疾病和灾难；象征长寿，一般是寿星手里抱的。

 

《水龙吟（周总领生朝）》

宋代 张元干

水晶宫映长城，藕花万顷开浮蕊。
红妆翠盖，生朝时候，湖山摇曳。
珠露争圆，香风不断，普熏沈水。
似瑶池侍女，霞裾缓步，寿烟光里。

霖雨已沾千里。兆丰年、十分和气。
星郎绿鬓，锦波春酿，碧筒宜醉。
荷橐还朝，青毯奕世，除书将至。
看巢龟戏叶，蟠桃著子，祝三千岁。

（15）

【苏轼说牙】

和陶下潠田舍获

聚粪西垣下，凿泉东垣隈。
劳辱何时休，宴安不可怀。
天公岂相喜，雨霁与意谐。
黄菘养土膏，老楮生树鸡。
未忍便烹煮，绕观日百回。
跨海得远信，冰盘鸣玉哀。
茵蔯点脍缕，照坐如花开。
一与蜑叟醉，苍颜两摧颓。
齿根日浮动，自与粱肉乖。
食菜岂不足，呼儿拆鸡栖。

 

【短评】

此为苏轼再三被贬，在海南的作品。通过和陶渊明的诗句，用次韵手法描写自己的劳动过程，品尝劳动果实的恬淡和欢乐。

生产劳作，无休无止，却有“宴安不可怀”的自警；面对食材，有“绕观日百回”的幽默；有畅饮过后，老叟容颜困顿的醉态。

齿根日浮动，自与粱肉乖：牙齿越来越松动，遇到美食也吃得不利索，不过瘾。这里的乖，很有四川方言的感觉，不敢放肆咀嚼，只能乖乖地细嚼慢咽。牙医有言，苏轼在海南四年，年龄60多岁，牙周炎症状明显。如果能提前多洗几次牙齿就好了。

【译文】

西墙下边堆积粪肥，东墙角落开凿井泉。日日劳作什么时候是个尽头？可是贪图安逸又有如饮毒酒自杀，不可贪恋，还是好好劳动吧。

天公岂相喜，雨霁与意谐。此句难解，待查。是天公作美，雨过天晴之意？

黄崧使田土更加肥沃，老楮树上长出了小木耳。不忍马上摘下来烹煮吃了，只能长时间围着观察木耳的生长，每天百看不厌。

远方传书跨海而来，读着书信仿佛耳闻大瓷盘所发出的悦耳玉石之声。（按：何以如此形容？莫非亲友来信，诗一般的语句读起来朗朗上口，音韵铿锵，耳边犹如响起敲击玉盆之声？）

鱼肉细细切过，茵陈点缀其间，摆盘如花盛开。

与老生醉酒过后，苍老容颜醺醺困顿。
牙齿一天比一天松动了，牙根浮出，美食入口，可是吃得不利索。

蔬菜不够了吗，叫我家儿子剥些皂角米来吃吧。

【拓展】

和陶诗：苏轼晚年在扬州、惠州、儋州创作了“和陶诗”，据清代王文诰统计为124首，另有11首和陶诗文，在中国文学史上，这种大规模次韵前代诗人之诗，似乎是苏轼首创，实属罕见。是其晚年生活和思想的真实写照，反映了陶渊明对苏轼思想的影响历程。进行今古和唱，与古人对话。

下潠田：低下多水的田。四川叫冬水田。

垣[yuán]：矮墙。城。官署。星的区域，古代把众星分为上、中、下三垣。姓。

隈[wēi]：山水等弯曲的地方：山～。水～。城～。角落：隅～。

宴安鸩毒，不可怀也。
摘自《左传·闵公·闵公元年》贪图安逸享乐如同饮毒酒自杀，万万不可贪恋。

相喜：（舟山口音：xia xi）浙江舟山群岛地区群众婚礼中的重要仪式之一，是迎亲之前新人祭神祈福。

雨霁：雨停，雨过天晴
树鸡：木耳。
冰盘：大瓷盘；冰镇美食拼盘；月亮。
缕脍：缕子脍[lǚ zǐ kuài] ，细切的鱼肉。

苍颜：苍老的容颜。
摧颓[cuī tuí]:摧折，衰败；困顿，失意；毁废。

蜑[dan]：古代南方民族之一。蜑叟，南方老人。

粱肉[liáng ròu]：以粱为饭，以肉为肴。指精美的膳食。

鸡栖：皂角米；鸡窝；小车。

乖: ①背离;违背。《周易·序卦》:“家道穷必乖。”特指(性情、行为)反常。②分离;离别。《后汉书·灵思何皇后纪》:“死生路异兮从此乖。”③悖谬;不一致。《汉书·艺文志序》:“昔仲尼没而微言绝,七十子丧而大义乖。”(仲尼:孔子字。微言:精微玄妙之言。七十子:孔子弟子。)④不顺利。元稹《遣悲怀》之一:“谢公最小偏怜女,自嫁黔娄百事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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